足 印
我一手提着行李,一手撑着雨伞。没走出多远,铮亮的皮鞋就沾满了粘粘的黄泥,星星点点的泥浆也溅满了裤腿,而且每走一步,都得用力把脚从粘粘的泥里提出来。
我低着头迈着步子,满肚子怨气。忽然,我看见柔软的泥泞中,竟然有一路深浅不一的足印。这是一双没有穿鞋的脚留下的,脚不是很长,却很宽大,脚掌和五个趾头深陷在黄色的淤泥里,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足印上密密的掌纹和趾纹。这是一双农人的足印啊!我想这个农人一定没有走出多远,不然在这种有雨的天气里,足印上的趾纹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。
我抬起头。不远处,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正佝偻着身子迈开步子,裤腿不规则地卷到膝盖处,脚步不是很隐健却显得很有力。每走一步,就能看见飞溅而起的黄色积水,然后又随着下一步的落地回到地面。他不回头,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,任赤裸的双脚不断陷入冰凉而潮湿的泥水里。恍惚间,我已不知道他沿着这条路走了多久。他要走向何处?他距我到底有多远?我也不知道。他似乎正从笼罩了千年雨雾的田野间走来,永远潮湿的田埂在他光着的脚丫下延伸,一双双或大或小,或粗犷或纤细的足印在田野间覆盖了一层又一层。田埂是沉默的,沉默地固守着一丘丘肥沃或贫瘠的稻田,沉默地记录着一双双艰难跋涉的农人的足印;农人是沉默的,沉默地播种和收获稻田里或多或少的希望,沉默地在田野间用他们光着的脚丫走完这漫长而短暂的一生。
一双双光着的脚丫在古老的田埂上行走了千百年,却没有人记着他们更没有人想着去怀念他们,就连孝顺的子孙给他们立下的墓碑,也经不起历史的风雨,或者字迹模糊了,或者塌陷了,或者被历史的尘土湮没了。只有这沉默的田埂接纳了他们,并将他们的每一个足印都记录在自己的身体里。于是,每一个足印都有了自己的归宿,不管它是深是浅,都成了一种隐藏的永恒,每一条田埂,都是农人足印的堆积。我们每走一步,都踩在无数前人的足印之上。
稻田在田埂的守护下已经成为一片绿海了。然而,在冬雪刚刚融逝后的日子里,农人从牛圈中牵出呆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耕牛,架上古朴笨重的犁铧在稻田中翻开湿润却板结了的田泥,光着的脚丫踩在厚厚的带着寒意的田泥里。每次劳动结束,农人的衣裤上沾满了泥浆,就连黝黑的脸上也满是泥点,而泥点却被农人火热的血液烘得焦干……看着满田的稻绿,,我似乎看见了农人在稻田中扶着犁铧,赶着耕牛,不断地移动赤脚的情景,仿佛还有粗犷而嘹亮的吆喝从窔辽的时空传来。在墨绿的稻茬下面,甚至还有一双双密密匝匝的农人的足印……
当我再次朝路的前方望去时,农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濛濛的雨雾中了,能看见的,只有一行清晰的足印和墨绿的稻田向远处延伸……
作者单位:五峰土家族自治县人民法院